○陳在邡
大鑼、大鼓、大鈸、大鎖吶渲染《三英戰呂布》的戰爭場面與強大陣容,表演風格古樸,氣勢恢宏,演員們大汗淋漓,觀眾們聚精會神,偌大的鄉村廣場被圍得水泄不通,電動車、小汽車沿著廣場前的道路兩旁停得老遠……這是我時隔多年,再一次在“七月半”驅車前往陸豐橋沖鎮看戲的情景。
立秋過后,天高了,云淡了,風也清了,晚稻在田野里綠油油地茁壯成長,孕育著豐收的希望。故鄉的人們經過六個月艱辛勞作,洗凈了犁耙轆軸,開始搭戲臺、唱大戲。于是,“有戲”的日子開始了。七月半“中元節”、八月十五“中秋節”、九月初九“重陽節”、十月十五“下元節”,十一月“冬節”(冬至),十二月是酬神還愿的月令,緊接著是“春節”及正月里的歡慶、祈?;顒樱由细鬣l各村各寨的村節及各種宗廟、宗祠的慶典活動乃至有錢人家的祝壽活動,這些年啊節啊歡慶活動啊,統統少不了要安排熱鬧非凡的壓軸大戲。在故鄉,“睇戲”是頭等大事,實乃“無戲不歡,無戲無癮(不過癮)”。
關于戲的最初印記,可追溯到我六歲那年。那是一九八三年一個暖陽普照的冬日,村里每戶人家派出一個勞力,到村北面修整通往鄰村的路和橋。平日里荒蕪的小路被平整如新,沿著先前的路徑一直從本村延伸到鄰村。夏天里被山洪沖垮的小橋重新架了起來,大人們怕石板橋不穩當,還要走上橋面用力地踩踩腳。大家歡天喜地的,因為鄰村今晚要“唱大戲”了。大人們說,這是咱們山村小鎮時隔二十年重新“唱大戲”,午飯后一定要好好地睡個午覺,晚上看戲有精神。我此前是從未睡過午覺的,那天也正兒八經地爬上床去“睡午覺”,其實哪里睡得著?這是我人生中睡的第一個午覺,是為了看戲而睡的。
就在鄰村“唱大戲”的第二年十月,我們村被“送戲上門”了。十月十三日,村里大多數的農戶已把晚稻收割清楚,開始上山割草、砍柴,進行備冬了。村前的禾町上還有幾戶人家在曬谷,晌午時分一個大鄉的劇團來到村里,說正月里村長已和他談妥,請劇團來村里“唱大戲”。今天劇團如期而至,可村里卻渾然不知。原來是有這么一回事,老村長和老團長于正月里在縣城某餐館聚會喝酒,共敘“同宗之情”。一個是喜歡看戲,一個是想著把荒廢多年的劇團重新拉扯起來,雙方一拍即合,于是有了這么一個說者無心、聽者有意的“戲約”。在那個連電燈還沒有點上的“煤油燈”年代,村民們上山砍下的一百斤柴才賣得兩元多錢,如何請得起劇團“唱大戲”啊。老村長早把此事忘得一干二凈,以為這是酒后“戲”言,當不得真。老團長卻認真籌備,重整旗鼓,拾掇戲服,把戲班人馬拉著演練了多日,就等著上臺“唱大戲”。
劇團是真的來了,戲籠(裝道具的大木箱)已經從手扶拖拉機上卸下,擺在村前的橋頭,正等著村里的青年去“抬戲”(把戲籠抬回來)呢。村里是真的未有準備,可這戲卻不得不唱了,情急之下,老村長只能硬著頭皮,把說得上話的歷任老生產隊長、各房代表請來商議。情況緊迫,已容不得過多討論,他便當眾拍板,村里的青年去“抬戲”,各戶派糧,造飯接待,各家按人頭數派丁錢籌集“戲金”,下午每戶派一勞力搭戲臺,當晚演出是趕不及了,十月十四、十五、十六“唱大戲”。就這樣,全村人放下所有的農活,齊心協力地“把戲給唱了下來”,各家各戶的親戚朋友自然是歡歡喜喜地來看戲了,村子里比過年還熱鬧,這在當時的山村小鎮獲得了空前的贊譽。
隨著社會經濟和文化的發展,近年來,文化部門開展了“送戲下鄉”活動,以往花大價錢請來的劇團現在免費到各鄉義演,為農村百姓送上字正腔圓的戲劇盛宴。尤其是當地的正字劇團還把“戲”搬到鄉村廣場搞沉浸式演出,讓當地民眾和外來游客充分感受“戲劇活化石”的精彩魅力。
在故鄉這片土地上,孕育并傳承著正字戲、西秦戲、白字戲等劇種,戲劇在尋常百姓心中有著深厚的根基。
故鄉有“戲”,故鄉人愛看戲,為故鄉汕尾享有“中國民間藝術文化之鄉”的美譽,添上了濃墨重彩的一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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